《被抹去的前史:巴拿马运河无人倾诉的故事》,[巴拿马]玛丽萨·拉索著,扈喜林译,广东公民出书社2021年10月出书,328页,78.00元哥伦比亚国立大学前史学系的玛丽萨·拉索在2019年出书了《被抹去的前史:巴拿马运河无人倾诉的故事》(以下简称《被抹去的前史》)。拉索曾在美国承受高等教育,现在还兼任了巴拿马文明部部属研讨部分总管,是一位学术研讨与社会活动才能兼具的出色学者。在运用了丰厚的一手档案及私家记载根底上,拉索酣畅淋漓地提示了美国主导建筑巴拿马运河这一庞大工程背面当地居民支付的生态与社会价值。作者以为,巴拿马的悲惨剧不只在于美国掌控运河形成了当地财富与环境的严峻丢失,更在于英语学界干流前史叙事忽视这些前史价值,只是赞赏运河工程及其标志的现代化。这样一本评论小国前史的学术专著在面世一年多后就推出了中文版,令我由衷慨叹其时我国国际史阅览商场的昌盛。在此,我企图从学术史的视点共享少许阅览心得,供有爱好的朋友参阅。前史语境中的“现代化”
通读全书,能够发现《被抹去的前史》一书的要害词是“现代化”。这是我国国际近现代史研讨的中心主题之一,尽管最近年来热度有所下降。今日学界所说的“现代化”这个概念与半个多世纪前呈现的“现代化理论”密切相关。它勃兴于第二次国际大战后的美国社会科学界,相当程度上刻画了暗斗中美国对第三国际的战略,从而也影响了亚非拉区域无数人的命运。对史学家来说,它还表现出一种对普世主义前史观的迷思。由于经典现代化理论家们声称,从经济层面到政治范畴,民族国家的前史开展不只仅进化的,并且是线性的。在一种能够由坐标轴表达的前史开展图景中,美国处于最高点,其轨道也是其他国家、尤其是第三国际国家需求遵从的。毫无疑问,即使不考虑暗斗中认识形态的敌对,这种精约化的理论也注定引起批评。诚如北京大学牛可教授在长文《前史对开展意味着什么》中所明晰展现的,在现代化/开展理论的学术史上显着存在前史主义(historicism)对非前史主义(ahistoricism)的继续抗辩,环绕现代化理论的争论是一种学术史的连续。这对亚非拉史学者而言分外重要,由于他们的效果更有助于读书人了解国际前史的多样性,而史学研讨的初心始终是敌对用抽象的、普世的规则去取舍杂乱的前史进程。
从这个视点来说,《被抹去的前史》成功地继承了拉丁美洲左翼学者以经验性研讨批评现代化理论的工作——巴拿马运河区被抹去的前史凸显了美国在海外推动现代化的错谬。不过,在对现代化理论的继续否思中,开掘新鲜的个案(比方巴拿马的前史)只是一种最根底的途径。由于从详细的时空到特定的人群,实证史学的探究或许永无止境,而前人的经验性研讨不断沉淀,则同一思路下后续研讨的学术立异力将大打折扣。显着,除了新史料的开掘,学术打破更依赖于研讨视角和问题认识的立异。对此,玛丽萨·拉索也做出了详细的奉献。
现代化的“轻视链”
《被抹去的前史》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一个重要观念,即“西属美洲的现代性”被忽视和矮化的问题。作者怒火中烧地举例“西属美洲在共和政治史上扮演的前驱人物现已被人忘记,被从西属美洲人的‘前史体会’中抹去。学者和观察家们把拉丁美洲描绘成现代政治方面一直落后于欧洲和美国,正在极力追逐的区域”(10页)。在这儿,作者的自傲不只仅源于玻利瓦尔及圣马丁等领导的拉美民族独立运动,而是“1821年以来,……巴拿马人就现已开端参加共和制下的政治推举,而其时,国际上大多数国家仍然是君主政体”(第6页)。
作者显着把“共和制下的政治推举”视为一种现代性,是一种必定先进的事物。在现代化理论家看来,现代性是一组衡量现代化成效的方针调集,归根到底是西方国家及其公民所共有的一些行为与准则特性,尤其是商场经济及自在民主政治等等。但是好像萨义德提示咱们警觉“东方”这个术语相同,“西方”也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所谓西方国家,从社会准则到文明传统都不尽相同,而真实把握现代性定性权的,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北大西洋国际,绝非操西班牙语的区域。因而作者要呼喊的是,现代性的轻视链条不只仅依据人种差异来的,也是依据文明和地域轻视打开的,比方英语人口对西语人口的轻视。令作者倍感受伤的是,西属殖民地分明相同具有英美社会标榜的政治现代性,但被故意忽视,从而被湮灭在前史记叙中。
事实上,《被抹去的前史》第二章在竭尽全力地压服读者:作为交流大西洋与太平洋的陆上咽喉,巴拿马港及地峡内地城乡不只早便是多元文明共存的区域,更重要的是,早在被美国插手之前,它现已具有整套融入“现代商场经济”的先进根底设备、密布化农业出产以及种族相等的民主政治体制下的社会日子。美国迸发淘金热时,正值当地最为急进的政治年代之一:废弃奴隶劳动、施行男性普选制。“在戈尔格纳这样的当地,权利最大的政治人物是市长。在十九世纪中期,这一职位常常由黑人来担任,对当地人和不计其数的过路客行使行政办理权和治安办理权”。这恰恰让种族主义的美国旅客不满,牙买加的观察者评论说:“美国佬对黑人有着剧烈的成见,而地峡的黑人许多,市政组织的工作人员简直都是黑人,他们在各个岗位都是一把手。”(58页)而当有媒体将运河区的一座大农场描绘为美国开展当地农业的效果时,农场开端的巴拿马主人投书反对:“我十九年前就在播种的农场,现在却被说成是归于巴拿马铁路公司。那些橡胶树,那些人工植草而成的牧牛场,那些建筑、帆船、带刺铁丝网等设备是我十九年辛苦工作的效果。”(89页)但是,只是由于这些是西属殖民地的,就被美国言论一笔扼杀。换言之,如巴拿马这样的拉美国家,即使达到了要害的现代性方针,仍然不会被以为完成了现代化。
这令人不得不想起马克斯·韦伯。一个多世纪前当他提出以“传统”和“现代”的分野来了解前史进程时,未必像后世拥趸那样将这种分野如此等同于“落后”与“先进”的二分。而韦伯很敏锐地认识到现代化的准则确保绝不只仅政治经济层面的,也触及文明层面。他的《新教道德与本钱主义精力》企图从宗教道德与社会文明视点阐明西北欧国际为什么更能引领现代化,也就暗示了现代化在南欧步履蹒跚的必定性,由于后者还固执地“保存”着天主教。尽管数十年后,美国哲学家迈克尔·诺瓦克(Michael Novak)用《天主教道德与本钱主义精力》反击韦伯推导的这种结论。但是,信仰天主教道德的西班牙文明圈相对更缺少现代性这种形象现已根深柢固。西班牙全球帝国助力了现代性的传达,但却被抹去了,为此作者心不甘,意难平。
“热带幻想”与轻视链的构建
假如拉索沿着传统的比较政治学与开展经济学的途径驳斥现代化的轻视链,那她的研讨会不可避免地落入左翼史学家批评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的俗套。为此,拉索一反之前的榜样,抛出了一个更耐人寻味的概念——“被幻想的热带”。她以为,英语国际对巴拿马为代表的香蕉共和国甚至整个西属美洲“传统”“落后”的判别,是经过对热带的简单化烘托和曲解完成的,“温带与热带”的敌对,成为“现代与传统”“兴旺与落后”之后新的等义词。“这种抹掉拉丁美洲现代性的做法是大规模文明转换(cultural transformation)的一部分。……这种转换的要害,是在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将许多区域抽象地转化、归入热带区域……热带是一个与欧洲和美国截然相反的当地,假如欧美是技能前进、文明开化的当地,那么热带区域便是技能落后、不文明不开化的当地。”(11页)
有迹可循的是,古今中外的哲人都曾考虑天然环境与社会文明之间的联系。但将气候环境作为一种文明标签引进学术研讨的前史并不长。欧美文明人类学的研讨具有开拓性含义,它开端将热带环境作为“他者”的标志性符号运用,尽管这不只仅为了建立自身文明的优越感。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的《郁闷的热带》便是聚集亚马逊雨林原住民的研讨,马林诺夫斯基和马歇尔·萨林思则是依托热带南太平洋海岛建立起自己巨大的工作。而将热带这个概念引进现代化前史的考虑,近年来最具显现度的还当属哈佛大学的戴维·兰德斯。在《国富国穷》一书里,他将热带天然要素对社会准则文明的影响引进对现代化/开展的前史剖析,系统评论了热带区域何故遍及缺少兴旺国家的现实问题。这类研讨大约也是“热带区域底子没有现代性”(12页)这一结论的学理来历之一。这深深影响了拉索。她在书中指出,即使是热带,也不只仅是热带丛林景象,而是包含了包含荒漠、草原在内多样化生态系统,其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各不相同。在二十世纪之前,巴拿马尽管地处热带,但早已由于通道优势而构成工业多元、经贸活泼、建筑密布的现代人类聚落。至晚在19世纪中期,“身处在国际上最重要的一条线路中心的戈尔格纳人,处在国际人口大活动、技能革新的中心……这是衔接美国东西海岸最为省力、最受欢迎的交通路线之一……除了来自加州的蒸汽船,还有从秘鲁以及其他南美区域驶来的蒸汽船”(58页)。“男人靠行船、赶骡子挣钱,女人们则给当地旅馆或饭店当厨子做早饭和午饭……常常触摸跨国交易也影响了这儿房子的装饰风格。”(62页)但是美国在构建巴拿马运河区的前史形象时,从文、史、哲各个层面都将这儿简化为蛮荒的热带丛林,日子在其间的人类则是出产落后、思维蒙昧的。
总归,《被抹去的前史》提示出了“现代性轻视链”具有的杂乱内在与构建逻辑。“传统落后”与“现代兴旺”这样的传统言语不只来自科学与文明的种族主义,也能够溯源到欧洲内部的地域文明轻视及其海外延伸,更来自于把握言语霸权的温带人群对热带居民刻画的刻板形象。
1913年,巴拿马运河,一艘美国军舰经过库莱布拉岛航道。解构“美国榜样”《被抹去的前史》的三至六章分议题详细描述了美国接手办理并改造巴拿马运河区的计划及其实践进程。作者以为美国建成运河是克服了一系列困难的,但这个困难并不是资金、技能甚或流行病问题,而是怎么能最低成本地铲除当地既有的现代景象,建立契合美国规范的现代景象。由于当局“实践无力操控和办理运河区,无法在运河施工期间在中美洲打造一个热带区域的榜样文明。终究它完成了在运河区打造一个抱负城市空间的方针,不过这是在驱赶了运河区四分之三的人口、拆掉了那些有严峻前史含义的巴拿马乡镇之后的工作”(96页)。
显着,看似科学理性的前进背面是铲除式的原住民搬家与社区炸毁计划。本书第五、第六章展现了这个计划形成的成果,即当局一方面不管当地文明传统与环境特性另建新城,而其选址具有严峻天然灾害(洪水)危险的,另一方面它又专断地办理运河区,将腾空的旧址改造为契合美国精英审美的热带宜居区域。在这儿,作者强调了美国的常识精英与政治精英怎么合力依据自己笃信的现代化规范任意决议别人的日子与居所。他们以为能够在“中美洲中心区域打造一个美国办理的范本,为南美和中美各个共和制国家供给一个‘榜样标杆’”(97页)。
关于建立“榜样标杆”这样的遣词,稍通美国对外联系史的读者都不会感到生疏。在美国的海外干与前史上,它一方面将自己视为样板,企图将方针国复刻为自己的镜像,另一方面,它会挑选特定国家作为周边国家的标杆加以要点拔擢改造。这种干与活动绝不是一般含义上的殖民霸权——它不是单纯的政府行为,不只仅要剥削财富,而是声称要传达自在国际主义以及领导人类文明一起前进。这是在二十世纪美国经济精英、常识精英与政治精英备受追捧的抱负。其本源包含地缘政治与种族上的优越感,也包含天定命运与全球传福音的自我期许。
不过,如雷迅马(Michael E. Latham)在《作为认识形态的现代化》一书中所展现,美国政府在暗斗中才使用现代化来包装自己对第三国际业务的干与,比方“争夺前进联盟”便是针对拉美区域的经典计划。而《被抹去的前史》一书则显现,作为国家行为的美国海外现代化建造计划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已现端倪,即经过现代建造工程带动“社会工程”(social engineering)全面改造被干与的传统社会。巴拿马正是美国这种孤芳自赏的思维最早也最直接的牺牲品。建筑巴拿马运河不只关乎交通根底设备建造,更是完全改造一个国家的抓手。这儿最具讽刺性的是,美国强行驱赶了运河区的原有居民,然后在此建立榜样现代乡镇。离乡背井的原住民被掠夺传统生计,被迫在环境逼仄的新家园建起贫民窟。“巨大的反差让人们很天然地感觉到美国是标志前进、先进、舒适的国度,而巴拿马是一个永久需求跟上年代、需求技能帮助的落后区域。”(241页)作者再次展现出,慵懒、落后、不干净的热带巴拿马不只仅一种美国任意幻想的成果,更是一种被其强行发明的产品。美国在巴拿马建立的现代性榜样其实跟巴拿马人毫无联系,它只是成为美国自我陶醉并进一步扩展海外干与的里程碑。
批评的再批评:作为现代化试验场的热带
《被抹去的前史》留意到了1898年英国社会学家本杰明·基德(Benjamin Kidd)的小册子《掌控热带》。基德信任,热带区域是“地球表面上天然禀赋最充盈的区域,其出产才能或许超出人们的幻想”。但是热带区域的非白人原住民,即该区域的“天然居民”(natural inhabitants)无法开发他们的资源,甚至无法完成有含义的自治:“在咱们实践关怀的任何时间里,就欧洲的规范来说,热带区域从未具有、也永久不会具有一个由当地土著办理的好政府。”所以,温带的白人有必要也有资历来“掌控热带”。
环绕这种逻辑打开的殖民扩张及对这种扩张的批评构成了热带国际近现代史的中心叙事。《被抹去的前史》最大的奉献在于充沛展现了这种前史的杂乱面向。尽管运河建造工程发动前,巴拿马的居民包含美洲原住民、非洲黑人及华人劳工移民,但这儿首先是一种克里奥尔人主导的生态,各种准则也以欧洲规范为根底。熟料美国为了建立自己的宰制位置,极力间隔这儿的前史连续性,特别是经过曲解简化热带环境来抹除西属殖民地的前史含义,证明了不是一切“白人”都有资历掌控热带。
为此全书无处不现对美国改造运河区的剧烈批评,但正是由于这个预设的价值态度,《被抹去的前史》也暴露出一些显着的缺憾。首先是作者一再就环境要素剖析并点评美国对巴拿马前史的影响,但好像回避了相似主题上美国环境学界丰盛的研讨效果,从而失去了从更深层面批评美国曲解巴拿马前史的时机。由于环境史学者们早就证明,温带白人尽管断语自己掌控热带的合法性,但他们底子就难以在热带久居。比方基德都无法否定的是,关于脱胎于温带区域的白人来说,“热带是身体和精力情况最不健康”的区域。他们无法习惯巴拿马继续的湿热环境,更难以抵抗生疏的热带流行症。环境史学家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Crosby)早已指出,欧洲人得以降服温带新大陆的根底在于带入了原住民生态无法抵抗的流行症以及新物种,但是,新大陆的热带区域的应战性气候以及黄热病、疟疾等流行症严峻阻止了欧洲人拓殖扩张的脚步,而来自年均积温更高的南欧区域的移民恰恰相对更能习惯热带。不只如此,约翰·麦克尼尔(John McNeill)在《蚊子帝国》里更是经过对十六世纪至二十世纪的长时段调查,阐明大加勒比海区域(当然包含巴拿马地峡)对白人“传达文明”的掣肘与影响。假如《被抹去的前史》能充沛注重这一类研讨,就能发现美国大规模改造中美洲环境,不只仅为了展现或查验所谓现代科技与文明的前进,更是为了生计自身的需求,是“高端人群”为了习惯新环境,需求竭尽所能补偿自己的生理短板。相比之下,巴拿马的原住民,无论是来自南欧、非洲、华南亦或祖居于此,都已构成了与热带病共存的生态。假如供认这一点,现代性的轻视链能够被进一步分裂。
与此相关的是本书的第二个缺点,即对现代化/现代性这种概念自身缺少反思。《被抹去的前史》的不满是直冲美国的,作者气愤的是美国对巴拿马西属殖民地现代化前史的诬蔑,她一点点没有质疑作为一种社会开展方针的现代化自身是否便是幻象。好像她反复强调巴拿马在1821年后就已呈现了共和政治与商场经济,以为这就算是完成了现代化。但是,假如站在真实的原住民态度上看,也便是印第安人的态度上,西属殖民地的现代化建造又有什么值得表扬和感念呢?1501年至1821年,西班牙帝国在三个多世纪中殖民统治巴拿马。假如像作者展现的那样,这期间巴拿马现已敞开现代化,其价值便是印第安人生命财产的沉痛丢失、本乡生态系统的土崩瓦解以及原住民文明的灰飞烟灭。从这个视点上讲,西属殖民地的现代化与美国治下的现代化没有实质不同——都是外来实力在依据自己的毅力蹂躏本乡社会、扼杀本乡常识。
不只如此,一起书写了巴拿马现代史的还有黑人奴隶及其后嗣的前史,更有数以万计的华人移民劳工的命运。与欧洲移民不同,他们傍边绝大部分人都不是不速之客的,而是被强行输入的。从开发密布型农业、构筑铁路再到建筑运河工程,假如这些算现代化,那非洲人与华人才是真实支撑起热带巴拿马现代化的主体。本书作者寥寥几句指出他们也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却没有认识到,曲解热带环境也好,惧斥热带环境也罢,巴拿马甚至热带国际的现代史绝不只仅环绕“白人”打开。被年代命运所威胁、情不自禁地被榨干剩余价值却仍然茕茕孑立的人,才是真实被抹去了前史存在感的人。热带,还有多少不该该被抹去的前史值得咱们去开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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